■崔凯
关于咖啡、甘蔗、胡椒、辣椒和棉花的通识书籍,叙事时间轴大约是500年——这些物种主要是在“地理大发现”后走向世界的。
(资料图)
相比之下,谷物是农业版图中的“主角”,是人类最悠久的驯化物种,有着1万年的历史。
每学期结束上海交通大学的MBA课程时,我都会给同学们朗诵海子的那首《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》:从明天起,做一个幸福的人/喂马,劈柴,周游世界/从明天起,关心粮食和蔬菜/我有一所房子,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。
其实过去4年,我的确是在“关心粮食和蔬菜”,埋头写这本20万字的《谷物的故事》。今天,蒸了4年的“馍”终于呈现在大家面前,它的读者可以是任何热爱自然、历史和生活的人。
法国博物学家法布尔说过这样一句话:“我们在战场上殒命,历史却对这些战场大加宣扬;我们在耕地里繁荣,历史却对这些耕地充满轻蔑、不愿提及;国王的私生子都能在历史上留名,而小麦的源头却无人知晓。人类就是如此愚蠢。”时至今日,能说出小麦、水稻、玉米、大豆发源地的人依然很少。
在很多人眼中,谷物只是包装袋中的各种粮食、天天需要吃的食物。因此看到这个书名,难免会想谷物能有啥故事。
可是,多数人不知道的是:为什么最终成为人类主食的是谷物,而不是水果或者肉类?为什么西方人喜欢吃面包,中国人喜欢吃馒头?人类历史上发生过哪些大的饥荒?为什么今天很多食物没有以前好吃了?谷物如何成为全球贸易、生物能源和气候变暖的主角?等等。本书试图“以谷物的视角,看人类的历史”。
先作个简单对比,电灯的历史有100多年,火药的历史有1000多年,而谷物的历史则有1万多年。
13000年前,地球突然遭遇了一次冰期,气温骤然下降了8℃,相当于福州的年均温度变得和北京差不多。这场冰期持续了约1200年,生态系统像“纸牌屋”一样崩溃了,考古遗存中野草种子数量开始增加。很多学者推测,冰期带来的生存压力,迫使人类吃起了以前看不上眼的草籽,开启了谷物驯化道路。
学会种植谷物以后,人类才有了定居生活,有了职业划分,有了文字和艺术,形成了城市和国家。或者可以说,人类文明的开启只是一场绝处逢生的“意外”。有了食物保障,人类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地球人口从1万年前的几百万,激增到今天的近80亿。
对我来说,如果一定要说出点“命中注定”的事,就是今天出版了这本书。
1970年,我出生在东北农村,房前屋后就是绵延几十里的农田。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视,更没有今天的手机和网游,放学后要帮父母割草、挑粪,也常在田野里捉蜻蜓、逮蝈蝈、掏鸟窝,见证了谷物的春华秋实。
1988年,我考入吉林农业大学农学系,至今记得当年迈入大学校门时的情景——那天阳光灿烂,我拎着用粗麻绳捆起的行囊,新奇地四处张望着。1997年,我在江南大学食品工程专业获得第一个博士,老家有位长辈曾问我:食品工程博士毕业以后,是不是相当于“一级厨师”?1999年,我又在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系读了第二个博士,浸染了文科的思维。
工作这些年,我主要从事投资和咨询职业,到各地调研过数百家企业,还兼任了多家农业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。这些经历在我的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一幅“谷物产业全景图”。
2018年,我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做访问学者,选修了人类学系的《人类史大变迁》课程,人类学的视角和全球化的视野给我很大触动。
一些关于咖啡、甘蔗、胡椒、辣椒和棉花的通识书籍,叙事时间轴大约是500年——这些物种主要是在“地理大发现”后走向世界的。相比之下,谷物是农业版图中的“主角”,是人类最悠久的驯化物种,有着1万年的历史。
中国是主要的谷物起源地之一,粮食安全在今天更是重中之重。然而我在网上检索了一下,居然没有发现谷物历史的通识读本,这让我感到惊讶。
于是萌生了一个想法:能不能站在谷物的视角,写一本1万年的人类史书籍?那一天,我因为这个想法激动到深夜。就这样,我开始了“自作多情”的创作。
在我读过的一些专业农史著作中,发现有两个现象:其一,很多研究局限于考古和历史领域,缺少与生物、气候、文化、生活、经济、贸易和文明等研究领域的融会贯通。其二,很多研究都选择了一个“1厘米宽”的课题,挖到“1米深”。有些成果很有叙事性,然而被写成了晦涩的学术论文,发表在学术刊物上以后,就被束之高阁,无人问津。
与“探幽发微”的学术风格不同,我更注重内容的广度。我觉得自己很像拾荒者,搜集了不同学科领域的“边角料”,努力将这些碎片“小故事”拼接起来,尝试着勾勒出一幅“一米宽”的“大历史”画卷。
而在写作过程中,我发现自己拥有一些“杂食者”的优势。
其一,年少时的乡村生活经历是一种与生俱来的“田野调查”。对我来说,谷物不仅是书本上的文字,而且是厚重的人生记忆。我心中经常涌动着一份激情,写到“结束语”一节,甚至直接写出了“远去的乡村记忆”。
其二,从本科到博士,我学习了多个专业。这种从“田野”到“餐桌”、从理科到文科的学习经历让我有了多元化的视角。有时看到好的文章,不仅会作为参考文献,我还会发邮件向作者求教。大家深入交流,互通有无,不仅拓宽了视野,还成为了朋友。
其三,多年的农业调研使我跳出书本,更多地融合社会现实。每每遇到专业难题,一个电话联系到“三教九流”的良师益友,就能获得真实、硬核的信息。有些资讯甚至是学术研究的盲区,只有“实践者”才能说得清楚。
这几年,我曾在北京、上海、杭州、青岛等地作科普演讲,也写了很多篇科普网文,收获了超过1000万人次的浏览量。读者留言中有很多建议和质疑,让我体会到科学传播的社会意义。
在学术圈里,有人觉得做科普是“不务正业”。其实,一篇影响因子为10的学术论文和一篇10万+浏览量的公众号文章,哪个对社会更有贡献?见仁见智。
做科普的人往往是有情怀的,这种情怀在只关注文章数量的学术圈里弥足珍贵。
为了“戳中”读者的兴趣点,我和朋友做了一次“公众关注的农业”社会调查,覆盖了31个省份的242座城市——很少有作者会做这样的事情。
我们将调研结果写成了一篇论文,发表在Science of Food刊物上。调查数据令我惊讶——人们依旧关注着农业,只是这种关注已经从“锄禾日当午”升级到“舌尖上的中国”。
围绕这些话题,我开始重建全书的架构,原先的第一稿和第二稿分别站在农业和物种的视角,现在第三稿则站在历史的视角。
我愿意写有情感、有温度、能够让人们读懂的东西,也希望能为读者带来一份轻松和愉悦。乡土是我与生俱来的一块胎记,骨子里我仍是那个手拿镰刀在田野中割草的少年,有着自然蛮性。
感谢袁阔成、刘兰芳等艺术家,从小我就依在收音机前听他们的评书,浸染了贴近生活的语言风格。感谢电脑里的3000首歌曲,这些音乐一路陪伴着我成长。写作时旋律响起,和着键盘声,文思涌动,天马行空。
30年前,《平凡的世界》和《文化苦旅》在我心里埋下了乡土情怀和文化散文的种子,也影响到这本书的风格。
书中穿插了一些趣闻逸事,比如秦朝人的食谱、清朝的人口暴增、蓝罐曲奇的源头等;还有苏格拉底、康熙、孟德尔的掌故,梵高、莫奈、齐白石的画作,海子的诗,以及罗大佑、童安格的歌……
这本书于我还是有一个很大的缺憾,因为初衷是将多个领域的谷物资讯融合在一起,梳理出人类历史和文化的变迁,但如此宏大的叙事非我能胜任。现在只能算“勉力画了一个葫芦”。
因此中国科学院院士许智宏对这本书的肯定给了我莫大的鼓励,他说:“谷物不仅是田野中的植物,更是为地球上的人类提供了主要的食物,由此奠定了人类农业文明的基石。《谷物的故事》收集了丰富的史料素材,将物种、农耕、历史、经济、饮食和生活融合在一起,伴随农业的变化和发展,勾勒出过去1万年的人类史,是一本适于公众阅读的很好的通识读物。”
我很喜欢“老树画画”的一句话:“我像花儿一样开过了,我像麦子一样飘过了,我像自己一样活过了。我孤坐于天地的尽头,面对着田野微笑。”
(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MBA课程教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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